回归是一种亢奋
回归是一种亢奋——兰一访谈录
文/徐亮
来源于2008年9月,第75期,《世界艺术》
徐:在台湾现代画廊北京铸造艺术馆猛然间看到您的作品感到很兴奋,看上去感觉跟别人不一样。您是川美毕业的。
兰一:对。
徐:兰一是你的原名吗?
兰一:我的原名是兰益,改成“兰一”是因为喜欢简练。
徐:跟王度先生工作过一段?
兰一:那是在法国的一段小插曲,没多长时间。
徐:其实最早的时候你跟何多苓先生学习过一阵。
兰一:当时是这样的,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瞎折腾,考试的时候也画画,我母亲为了让我进绘画圈,请人帮我介绍何多苓先生。当时对艺术圈里的人知道得不多我就想,啊,怎么跟这么大一个艺术家学画画。那会儿我也就十一二岁,拿着自己的作品去拜访何叔,当时我叫他何老师后来改叫何叔。后来他每次都叫我把自己的创作或写生拿去给他看95年考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当时他还特别高兴地写了一封信来鼓励我。
徐:你跟何多苓学习了多长时间?
兰一:就是进美院以前吧
徐:还是有入室弟子的感觉
兰一:没有没有(笑)其实他是从思维方式上来引导我,这是个很好的开端。因为不管在创作方面还是在色彩方面都有了底子。然后进入四川美院油画系老师是罗中立。
徐:对您来说,“第一口奶”吃得是比较纯正的。
兰一:其实还是比较一线的。
徐:这很重要,假如“第一口奶”或者早期教育走许多弯路会对你的艺术历程留下不愉快。
兰一:对,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去少年宫学习,而是直接拜了一个老师,像何老师在他之前也曾拜过一个大写意国画家。中学是在成都装潢设计学校读的,然后进入四川美院。三年级时对自己的创作慢慢有了一个大的思路,知道该怎样去做,四年级时,学院第一次安排由年轻老师对学生进行实验艺术课程的尝试,我们当时叫实验艺术教学,由钟彪老师策展的“心眼 --中国西南首届观念摄影展”得到了昆明叶永青先生上河美术馆的大力支持,岛子先生也为此次展览写了评论文章。从那时起就开始比较独立的创作,四年级时经过系里讨论批准我毕业后前往法国留学。
徐:去法国的原因是什么?怎么去的?
兰一:去法国也是挺自然的一个考虑,就是毕业之后该怎么走当时中国正好出现出国留学的端倪,全国即将毕业或者已经毕业的年轻人,都在思考是否去国外深造。选择法国是因为对欧洲的艺术了解得深一些在大学期间都曾经学习,探索过。
徐:一开始到法国是在什么学校?
兰一:刚开始是在法国巴黎最古老的索邦大学学习法语和法国文化.学习了一年后就来到了南部当时经过第戎美术学院的华裔艺术家严培明先生介绍到东部的贝藏松(Besanson)美术学院,离瑞士的洛桑只有一百公里。回巴黎时,经过第戎常和严培明一起乘火车,他对我们年轻的艺术留学生来说还是帮助很多,也是推荐很多。
徐:在法国呆了几年?
兰一:从99年到后来回国有6年多吧。
徐:一直在这个学校,在这个学校学习了几年?
兰一:两年,然后......
徐:去巴黎一年?
兰一:没有,美术学院呆了两年,主要就是攻读它的这个空间和造型,因为有一段时间比较彷徨,社会对自己的压力太大特别是在法国的这个......
徐:是不是因为工作或者是生活的一种窘境?
兰一:对我来说,在我的脑海里面,就是留下很深的一段可以说是比较黑暗的日子,但是呢,这一段日子也成就了我现在的意识形态。
徐:也就是说那段时期思维状态是比较亢奋的。
兰一:比较亢奋,也是非常独立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段有很多的灵感出现,但是又实现不了的那种状态是很尴尬的。
徐:你感觉到你和你的同学相比,你出去了学习和他们没出去的感觉,区别跟差异在什么地方?
兰一:我还是有感觉的,回国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法国最大的酒店集团雅高集团,在中国的总裁邀请我回来给他们做一个环境雕塑的设计,因为这个原因回来,之前我从网上或其他途径了解了很多国内的艺术资讯,也看到了我的同学,了解到一些我曾经认识的老师或其他熟悉的人,回国让我找到了一种自我感,很亢奋的。
徐:许多人都经历过这个,其实这也是人生的一种财富。
兰一:对,对,对。想那会儿自己扛着画到处找工作,结果被别人拒绝的那种状态也是挺惨的。
徐:现在回想,实际上是酸酸的,但是也很有意义。
兰一:对非常有意思对我自己也是一个很大的提升从精神层面讲也是一种力量。
徐:大家都知道,咱们中国的艺术家,从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去海外求学有一个典故呀,那时候去海外求学是很艰难的,而且他们取回来一些东西,当然对现在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但有好有坏。
兰一:对,想想还是很伟大的。
徐:时间过去将近一百年,其实现在出国留学、考察,就如同到石家庄或到一些很小的地方一样。
兰一:现在是“地球村”嘛!
徐:“地球村”交通越来越发达,在文化反差之间形成了一个对比,你是怎么看?
兰一:中国现在所处的时期是比较复杂的很多老一代艺术家从我们曾经学习和喜爱他们的一种状态进入到一种历史的沉淀状态中新一代的艺术家,或者说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这一批美术学院的学生和 85 以后的这一批艺术家现在已经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脊梁他们已经成为年轻艺术家争相学习和追捧的对象,但是,我仍然还是非常崇拜早期的中国老一辈艺术家,包括传统绘画当中的大师们,对他们是非常的五体投地,经常从他们的思想当中获得灵感。作为当下的艺术来说很激烈,很澎湃,各个心中都充满了一团火焰,竞争也非常激烈。中国当代艺术对我这么一个受过中国学院教育和欧洲艺术教育体系的旁观者和参与者来说,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适应这个曾经非常熟悉,但是又有一段空白期的这么一个环境也是有一定难度。但是我自己也喜欢挑战特别是在有竞争的时候,很亢奋。虽然花了一两年时间进行自我恢复希望从现在开始有一个好的调整期在当代国际和中国这么一个混杂语境中能够辨清自我。
徐:您那段时间的缺席,包括之前的苦难,对您现在有没有什么帮助,或者对您的理论思想有没有什么决定作用?
兰一:那个时期经历了很多孤独和精神上的折磨,包括身体上的折磨但我却感觉到那个时候是我最自由的时期也是最潇洒的时期。有一段时间,甚至在我居住的那个小城里,很多法国人都认识我因为当时我是穿着拖鞋在马路上走满身都是颜料在一间跟画布大小的房间里工作以及后来艺术基金会给我的免费工作室那给我带来的能量现在想来都是无限的非常巨大的,也挺可怕的,就是说能够没日没夜的,在一种没有钱的状态下还使劲地创作而且速度非常惊人,从那时候的这种心理上的沉淀对现在做作品还是非常有帮助的在更冷静的状态下,用一种激烈的心态去表达作品,也可以用“超越理性的感性”这么一句话来解释现在的状态吧。
徐:我认为在这次铸造艺术馆的展览里面,感觉你的作品特别冷静的同时,也有蒙德里安那种思想化的意味,我个人看来,区别于你的好多同学,反倒是在看了你早期一些的作品则很随意。你之所以这样做源于什么?
兰一:这一段时间变化有几个阶段.估计是我自己作为一个自然人在世界生存环境当中的一个不小的演变吧。有些艺术家在自己的一个封闭环境中生存和工作,缺少的是一种演变当然有很多艺术家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磨难和生存环境的变迁他们所产生的创作灵感是很多时候你必须要在不能抛弃他的生存背景来单独谈艺术,谈作品的。很多时候我觉得个人的生存经历对我的作品的演变是一个非常大的影响也可以从作品本身早期到现在这么一个过程当中观察出来你可以看到一些早期作品是非常肆无忌惮的有时候我甚至在自己的画上踩脚印,有一次,还往上面小便,这些都是当时的一种矛盾的生存状态逼迫的,有一些歇斯底里吧但是现在,歇斯底里仍然存在,但是被理性化了。
徐:不过这个理性有点超越你年龄的感觉,因为在中国的艺术家当中,就我目前所知,王鲁炎是比较理性一点的,别人呢我看到的还真不是特别多,除此以外可能还有一些比较理性的抽象艺术家,严格意义上讲,王鲁炎的作品本身不算抽象。
兰一:对,王鲁炎应该算一个很有代表性的艺术家,非常理性,而我是没有考虑周围对我的影响的更多时候还是源于自我的挖掘。当然竞争是肯定有的,因为每个行业,不管是再自由的行业,也存在着竞争,所以,跟我同龄的艺术家对我的压力也是挺大的。但我希望在这种竞争当中,能够做出更加优秀的作品,能够在我们这一代人当中,跟别的一些优秀的作品放在一起,这样心里头就比较安慰了。
徐:我觉得现在你真的做到这一点了,其实我一开始看到你,就感觉到已经比别人突出我希望以后你能更加突出,做出一个别的样子也许再过几年你还会回到更加自由的一个段落,现在似乎有一点过于理性的物质,以后你会更放开。
兰一:也许在理性到达极致的时候会解脱一些,那时候再希望能够做出不同的作品,也希望得到各位的认同。
徐:看你的作品让我感觉到,你的绘画似乎有一些电脑制作,我不知道你的作品是画出来的,还是像有些人那样用电脑刻出来或描出来的,有没有这种可能?
兰一:实际上你说的这个方式,很多人也给过我建议,因为有一些好朋友看到我的制作是非常地精细,非常地劳累,有时候时间也比较长,都说你为什么不用广告公司那种刻印呢,就是直接刻图,然后再喷色。这个我是一直不赞成的!
徐:你用过吗?
兰一:没用过,从来没用过。我一直不建议用这种方式,我是完全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人本身的能力展示出来,我在想很多艺术家是不是到最后,老是用这个刻字刻图的方式自己的手都不会运动了或者说都不会再用笔。
徐:这倒是有可能,因为过分依赖机械,人脑的思路是会退化的。
兰一:对,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像很多科幻片演的,最后机器人会替代真实的人类。
徐:机器人。
兰一:对,机器人去统治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可能为时已晚。
徐:那就会很悲哀人类退化导致的结果。
兰一:对,非常悲哀。
徐:也就是说,科技越发达,人类越落后。
兰一:科技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人类在用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让自己变得更愚蠢这是非常可怜的。所以我希望通过百分之百的手绘来达到一个能够跟机器相媲美的境界。
徐:其实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不喜欢过多的机器制作,假如到一定时期,依靠机器,人人都可以做“艺术”了,那就很没意义了。
兰一:的确如此。
徐:也是保证艺术的纯洁性和手工性,到那时,它才能体现应有的价值。
兰一:当代绘画--新绘画重新复兴起来,其实很多时候把纯手工绘制的作品放在首位都希望能够重新找到艺术家自己用手绘制出来的作品。可以说我是一个超级完美主义者吧任何细节都不会逃过我的手和大脑,所以在做作品的时候,是百分之百的投入和百分之百的自我身体运作,希望能够更真实,更能体现人的本位价值和人本身的潜在能力。
徐:希望你的作品像你所说的那样,能达到另外一个高潮和极致!